他是一位开国将军,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。14年前,他在一杯浓烈的酣酒之后安静地离开了我们,只是把他最早在世界屋脊上点燃的篝火永远地留在了西藏的上空。如今记得他名字的人很少,但是知道他故事的人却很多。他叫慕生忠,人称他“青藏公路之父”。那条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莽原上,跨越了昆仑山、唐古拉山和冈底斯山的4000里青藏公路,就是在他率领的筑路大军的脚下诞生。他把毕生的精力和智慧都倾注在青藏的山水间,死后也让儿女把骨灰撒在昆仑山上。他曾三次步行进藏,运粮、探路、修路……
共和国诞生的第三年,那个北风紧吹、天空布满灰沉沉乌云的隆冬,慕生忠用一身单薄的军装裹着显得有些精瘦的身体,从青海湖边那个只有几户土著人家的小镇香日德,踏上了给拉萨运粮的漫长征途。那个时刻他的心头肯定怀着壮志凌云,同时也做好了另一种思想准备,自己的生命也许会结束在这次长途跋涉的西征中。如果不是这样,他为什么在北京领受了任务返回兰州之前,特地进了一回北大照相馆,照了一张照片。这个举动看似临时动意实则是军人的职业意识。他加洗了一摞照片,颤颤地拿在手里,分送给几位要好的战友,亲人免送。每个得到照片的人,听到的都是他同一句话:“我如果死在了那个地方,这就是永久的留念!”接到照片的人全都不说话,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。
不能说这是忧伤,更多的是悲壮。他是个军人,马上要去一个很陌生且险情四伏的地方开辟新的战场,他当然渴望唤醒黎明,可是当黑暗压来时他绝不低头。
慕生忠执行的任务史无前例,是应该记载在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重要里程:给西藏运粮。刚刚成立的西藏运输队,他担任政治委员。
拉萨断粮了!西藏向北京告急!
当时,和平解放西藏的部队三万人有余。不说别的,光每天吃粮就需要4.5万斤左右。西藏本土就是挤破地皮也长不出这么多粮食。还有中央驻拉萨党政机关的吃粮,全靠从内地运来。中国不产汽车,西藏也不通汽车。空中更是禁区。名副其实的一座孤岛!只能靠骆驼、牦牛,还有骡马运输。
脚跟还没有完全在西藏站稳的军队和地方机关人员,勒紧裤腰带咽饭。每人每天只供4两粮。做梦都揣摸着要赶走汉人的西藏上层一些反动分子,此刻得意得连鼻子都翘起来了。他们扬起了不可抑制的气焰,你买我的粮?可以。一斤面一斤银子,一斤咸盐八个银元,八斤牛粪(西藏的主要燃料)一个银元。爱买不买,要活命你还得求着我卖!
中央驻西藏代表张经武在几次大会上,忧心忡忡地说:我们现在吃的一斤面是一斤银子的价,烧一壶开水就得花四个袁大头!要命呀,我们是吃银咽金打发日子的!
慕生忠带领运粮的驼队踏上了进藏之路……
冷月高悬,寒星点点。当昆仑山的宁静进入一天24小时最深远的时刻,有一只骆驼走完了它一生的历程,永远地倒在了格尔木寒冷的荒原上。这是运粮队出发后死亡的第一峰骆驼。它死时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,那失去水分的躯体使它蜷缩得瘦小瘦小。正在巡夜的慕生忠跪下身子,轻轻地将它那只半睁的眼睛合上。
黎明,高原还沉浸在梦境之中,驼铃就敲醒了昆仑山。运粮队又踏上了征途。就在他们驻扎过帐篷的地方,留下了一堆土丘。新土。那里安葬着那峰死去的骆驼,它的尸体完完整整地掩埋在里面。慕生忠说,无言的战友死了,我们要给它找个安身处。下葬前,他发现骆驼的前腿上有块伤口,结着血痂。他对卫生员说,给它包扎好,不能让它带着伤走远路。卫生员用纱布包着战友的伤口,一层又一层……
寒风漫征途。沿路响着卷在风雪中的驼铃声。薄金属的铃,声音明媚。叮当,叮当……像千年的陈酿,却不知为谁而酿。醉着路旁每一片荒滩和冰川,醉着天空中的每一片云彩和飞鸟。铃声响过,没留下一丝痕迹,只有出远门人对故乡远远的思念。
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地域全被冰雪结结实实地覆盖着,冰雪世界的出现,使骆驼遭到了极大的灾难。带的粮草快吃完了,但沿途很少有草。好不容易碰上一片草滩,覆盖着一层冰雪或砂石且不说,那些草枯黄败落紧扒着地面,骆驼很难吃到嘴里。因为骆驼的腿长,习惯在沙漠中吃高草。青藏高原上的草,又矮又稀,骆驼啃不上,弯下脖子死啃也啃不上。总得吃草呀,要不怎么活命!有的骆驼只得半卧半跪地啃草吃,真难为它们了。草料奇缺,不少骆驼很快就掉了膘,瘦成骨头架子,倒了下去。倒下去的骆驼已经筋疲力尽,拼着死劲挣扎也撑不起来了,任驼工们使出多大劲死拉硬拽,都起不来。驼工们实在不忍心让它们永久倒下,便纷纷凑过去七手八脚地帮着或拉或掀骆驼,不行,还是起不来。无奈,他们只有狠心使出最后一招,将这些骆驼身上的粮食还有其他行李都卸下来,分担给别的骆驼,准备扔下它们,赶路。尽管人和骆驼的粮草都十分短缺,在这离别之际,驼工们还要匀出一把粮留给这些奄奄一息的骆驼。他们伸出颤颤的手,拍拍骆驼,把粮送到它们嘴边,却不说话。也许骆驼再也无力吃东西了,但驼工宁可自己挨饿还是要留给它们一点吃的。人和骆驼一路同甘共苦走来,分手像割心头肉一样难舍!
驼工依依不舍地扔下那些无法同行的骆驼,继续赶路,一步三回头,泪水洗面。可怜的骆驼们显然已经感觉出主人要遗弃它了,便使出最后的力气叫着,仰头朝天嘶叫,凄惨惨地泪叫,一声比一声凄凉。有的竟然扑腾着站了起来,却立即又倒下,惨叫不息。主人不忍心了,又返回去抱着骆驼痛哭起来,再次掏出兜里自己分得的省吃下来的那点干粮喂骆驼。这回骆驼张嘴吞去了干粮,但却无力嚼咽了,只是流出了长长的干涩的眼泪……
骆驼痛苦的挣扎声,在驼工缓缓前行的脚步声中扭动。
被遗弃的骆驼,过了几天有的竟然奇迹般缓过了劲,自己站起来了。也许是主人留下的那点干粮救了它们的命,也许是苍天有眼使它们死里逢生,总之它们活过来了。驼队远去了,它们只能孤立无助地在草滩上寻草吃。其实那是在寻找它的主人呢!这时如果被后面运粮队的人碰巧遇上,就会把它们牵上,让其归队。它们重见主人的那种场面让人感动得痛哭流涕。它们像跑丢了的孩子找到了娘,依偎着主人凄惨地叫着,声音沙哑地叫着,还不时地用头抵主人伸过来的手,是亲昵与主人重逢还是抗议主人对它的遗弃?主人也抑制不住地流着泪,用嘴亲亲它的耳,用头顶顶它的眼。此情此景,让所有看着的人都心酸得把视线移开,望着别的地方沉默起来。
当然,像这样第二次归队的骆驼毕竟是个别的了。也怪,这些从死亡线上再生的骆驼,后来再没有倒下去的,一直走到了拉萨。动物也像人,有了一次死里逃生的痛苦磨炼,它们就变得坚强了。
运粮队开始死人了,饿死的病死的几乎每天都有。慕生忠跪在死去的同志身边,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,反复说着一句话:“你为什么要离开大家呢?我怎么就这样没有本事,不能使你走到拉萨?”他擦干眼泪,说:“我们不能把同志扔下不管,这里荒天野地的,什么样想象不到的事都可能发生,我们要让死去的同志跟上队伍一起走。”
收尸队就这样成立了。队里抽出十峰骆驼专门驮运同志的尸体。运尸体整天跟死人打交道,需要胆量,但最最重要的是感情。白天把尸体捆绑在骆驼身上照看好不丢不损就是了。晚上到了宿营地,人休息,骆驼也要休息,就得把尸体搬下来,集中放在一个地方。怕野虫什么的伤害同志的尸体,还得有人站岗。慕生忠有两件事必须做,一是午夜时分他要起来看看同志的尸体,一旦发现站岗人有疏漏或出现其他问题,他会立即安排妥帖。二是清晨往骆驼上搬运尸体时他要亲自点数。他说:“同志死了,我们要保证他们不掉队。这就要靠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费心地照管好他们。”
后来,运粮队完成任务返回到格尔木,献出宝贵生命的30位同志的遗体无一腐烂。慕生忠带着大家把他们掩埋在格尔木以北的荒郊,这就是今天昆仑烈士陵园的起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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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转)母亲的特赦
2009-04-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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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-04-10